詹宏志的读书与旅行故事仍在继续,今天我们阅读的片段中,他来到了被誉为“彩虹之国”的南非,在神秘浪漫的草原深处见证一场母狮捕猎行动。野外生命的存续与消亡就这样鲜活地浮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旅行带来广阔的风景与神奇的生命体验是这样令人神往……
旅行,让我们见到书外更广阔的风景
以下内容选自《旅行与读书》
詹宏志 著
中信出版集团 2016.08
司机兼追踪者黑人马克斯猛然停住吉普车,没熄火的引擎还啵啵啵地空转着,他跳到湿地,蹲在地上仔细端详,他摸了摸软泥上的印迹,伸出舌头尝了尝,若有所思看着前方,漫不经心地说:“它们走过这里,昨天晚上……”
“什么?”我们一时还摸不着头脑。
黑人马克斯,同时也是我们的导游兼守护者,出游时还得兼任野地里的侍者和调酒师,他抬起头,眼睛陡然亮起来,咧开嘴笑着,开心地说:“狮子,我们想找的狮子。它们昨晚走过这里,应该还没有走远,足迹还是热的。”
“They ?”我想确定一下他的意思。
“是呀,它们。有两只,都是母狮子,有一只怀了三个月的身孕。”马克斯轻描淡写地回答,一面回到车上,重新发动引擎,吉普车再度沸腾咆哮起来,喷喷喷冒着烟走进水中,此刻奥卡万戈沼泽(Okavango Delta)正值高水期,水量充沛,草原上到处是水乡泽国的模样。
狮子?我的汗毛竖立起来,精神跟着感到振奋,但也不由得有点困惑,他怎么能够知道狮子昨天晚上经过这里?也许这不难,茨瓦纳人(Tswana)马克斯就是一位非洲草原里的追踪者(tracker),追踪者传统上本来就是通过蛛丝马迹判断猎物踪迹的猎人。
但是,他怎么能够从水边半个模糊的足迹看出那是两只母狮子,其中还有一只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这时天色才刚刚发亮,远方天空的颜色还是暗蓝透着橘光,非洲草原上兀立的几棵树像是黑色剪影一般。我们四点半就被叫醒,漱洗完毕后,摸黑在营地里胡乱吃一点面包和咖啡,昏沉沉地上了吉普车。此时霜露料峭,寒意逼人,司机兼追踪者马克斯要我们都穿上套头的保暖蓬丘(Poncho,穗饰披巾,类似斗篷),然后车子就出发了。
吉普车颠簸走过一段红泥土路,就驶入了水中,泼剌声惊动一群又一群的驴羚(Lechwe),纷纷从长草丛中跃出,姿态优雅地逃逸,像一群在舞台上跃起的芭蕾舞者,沼泽地的水光反映出它们的倒影,金褐色的皮毛闪闪发亮,屁股上两条显著的黑线让它们像是在饭店里穿着笔挺制服的侍者。
天空有数不清的各色鸟类在飞行,一副交通繁忙的模样,偶尔会看见一只鱼狗翠鸟(Pied Kingfisher)停在空中快速拍动着双翼,紧接着轰炸机似的俯冲而下,叼起水中一只鱼再飞起,溅起四散的水花。
这个眼前的美丽景象有点像是在观赏“新艺综合体,彩色大银幕”电影一样,梦幻不真实。出门前我特地买了《非洲南部野生动物》和《非洲南部鸟类》两本英文书带在身上,但其实我并不相信自己未经训练的眼睛能认出什么鸟类。
可是来到南部非洲博茨瓦纳(Botswana)奥卡万戈沼泽才两天,我发现自己肉眼能辨认的鸟类已有数十种,原因之一是它们真的离你很近,像鱼狗翠鸟捕鱼的动作就常常发生在我们的独木舟旁边;第二个原因是它们的数量真的太多了,每一种鸟你不是见到它一次,而是一天要看见两百次,特别是非洲水雉(African Jacana)和黑枕麦鸡(Blacksmith Plover)每天都在你触手可及之处,你再迟钝也都熟识了……
吉普车继续在长草丛中前进,马克斯像是喃喃自语:“应该还没有走远,应该没有走太远,它们应该饿了。”
一个转弯处,我们就看见它们了。就在路边前方五米,一块巨岩之下,两只壮硕无朋的母狮子威风凛凛站在那里,眼睛看着草原的前方。我屏住呼吸,吉普车轻轻地停下来,马克斯用两根手指先指指自己的眼睛,再指向狮子,那是要我们注意看的意思。
母狮子比想象中还要更强壮,它的胸肌隆隆鼓起,腿部更是粗若梁柱,庄严肃穆,不怒自威,微风轻拂过脸庞,它们脸上的短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它们直挺挺地站在高处,一动也不动眺望着远方草原里成群的驴羚,即使它们眼角的余光已经瞥了我们一眼,仍然像石像一样面无表情,完全的无动于衷。
车上的少年塞巴斯丁忍不住开口了:“它们在干吗?”
“它们在打猎。”马克斯用手捂着嘴低声说。
远方的驴羚几十只成群低头吃草,一派宁静安详的画面。不只是狮子凝视的正前方有一群驴羚在草地上徜徉,两只狮子的后方也有另一群更靠近的驴羚在安静地吃草,看着食物目不转睛的两只狮子对身后这一群猎物却丝毫不感兴趣。
我们看着追踪者马克斯,这位聪明的博茨瓦纳大学毕业生立即意会我们的疑问,他指着上方的驴羚群,轻声说:“瞧,现在风往那里吹,狮子一行动,它们就知道 ;所以狮子只会站在下风处,正面前方那一群驴羚才是真正的猎物。”
两只狮子好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窸窣声,身子动了动,开始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朝低处的草丛走去。两只狮子一前一后行动,这时我才看清楚后面那一只母狮腹部低垂,的确是怀了身孕。
追踪者马克斯发动吉普车,慢慢跟在狮子不远的后方,要让我们看清狮子的打猎行动。但狮子开始分道,一只往右,一只往左,远远地走入草丛,我们看见长草摇曳,偶尔还瞥见其中一只的头部,但慢慢地,两只狮子都没入草丛,我们就只能从长草摇动中,想象隐藏匍匐前进的狮子了。
我们再看即将大祸来临的那一群驴羚,只见它们没事人一样,仍然安静地低头吃草,偶有一两只驴羚警觉地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但仿佛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我们则远眺着远方微微摇曳的草丛,两只伏行的狮子显然已经分抄两边,即将展开攻击,不禁屏住了气息。
远方的长草停止晃动,空气也似乎凝结了一阵子,突然间,右边远方的狮子高跳起来,猛力追逐,草丛激烈摇晃,惊起一群飞鸟,驴羚群受了惊吓,全部触电似的跳起来,四脚齐飞,弹簧腿蹬蹬蹬往左边逃散,但在远处的我们眼里,它们正冲向另一边等待的狮子的血口,果然,几秒钟之后,左边草丛激烈摇晃,狮子似乎是捕获猎物了。
原来右边负责冲散驴羚群的狮子放弃追逐,急急忙忙赶向左方;这时候,追踪者马克斯也立刻发动吉普车,大叫一声:“咱们走。”
车子加速前往左边的草丛,少年塞巴斯丁忍不住又开口探问:“发生什么事了?”马克斯回答道 :“你看到右边的狮子急忙冲向左边吗?那表示左边的狮子已经猎到了驴羚,它要赶快赶去,免得猎物被左边的狮子独享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赶到屠杀现场,两只狮子正在争夺一只年轻漂亮的驴羚,一只狮子咬住驴羚的喉咙,一只狮子则咬着驴羚的腿部,两只狮子都发出隆隆低吼声,仿佛立刻要打起来,而可怜的驴羚脖子流出一摊血,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两只狮子用牙齿和爪子紧咬并撕扯着那一只毛色光鲜的驴羚。可怜的它,两分钟前还在草原上左顾右盼、活蹦乱跳,此时却已紧闭双眼、死垂着头,任人摆布了。
狮子们撕咬抢夺,一面还从齿间发出嘶嘶作响的威吓声,想斥退另一只“狩猎的合伙人”。动物在“食物”面前是自私的,毫无谦让之类的“道义”可言;它们的合作,似乎并不出于“信赖”,而是出于“需要”。当其中一只狮子猎得“食物”之际,我多么惊讶于另一只狮子的反应,它立刻抛下追逐中的猎物,急急忙忙奔来,生怕猎获驴羚的母狮独吞了收获。
动物学家常常提醒我们,不能以“人类的观点”想象动物的行为与动机,但这个提醒强人所难,你忍不住就是会冒出一些“人类观点”的偏见。
这时候裂帛似的声音响起,驴羚硬生生被两只狮子撕成了两半,原来扑杀驴羚的狮子夺得了头部和半边身子,赶来抢食的狮子则咬到了一条大腿和半个身躯。这下子,两只狮子各有所获,反倒不争吵了,它们别过头,背着对方“安静地”吃着早餐。
我们坐在改装过的“路虎”(Landrover)车上,距离用餐的狮子只有两三米,它们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它们大块吃着新鲜驴羚肉时,鲜血也沾满它们的胡须和胸襟。虽然这样盯着人家用餐颇不礼貌,但我们千里迢迢来到非洲卡拉哈里沙漠中的沼泽地参加宿营“萨伐旅”(Safari),不就是来寻找“大猎物”(big game)的吗?只是我们不是猎人,手上没有点 450 来福枪,只有相机和傻瓜相机,我们是向往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蛮荒世界的旅客。
非洲也已经不是十九世纪那个探险家与狩猎人的乐园了,如今“蛮荒世界”都改名叫作“国家公园”,都是观光业的天下了。有的国家公园还继续提供打猎的执照,也有专业的旅游服务,观光客猎人由职业猎人带队,旅行社帮你申领执照,雇用追踪者、持枪者(gun bearer)和挑夫,你就被容许在国家公园里进行狩猎,屠杀猛兽。
但也有一些国家公园完全不容许狩猎型的“萨伐旅”,我所来到的博茨瓦纳奥卡万戈沼泽就是完全不容许狩猎的国家公园,已经不猎杀野生动物的追踪者兼司机马克斯受过高等教育,他的话就显得颇有经济头脑:“发一张执照,收费五千美金,猎了狮子,狮子就没了,猎了花豹,花豹就没了;但如果我们留下狮子和花豹,全世界各地的人们源源不绝地来看,看完了狮子和花豹都还在,收入也就源源不绝……”
阿信说
司机马克斯所说的概念和我们所谓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当然,以作者詹宏志为代表的一批批游客就成为了是“源源不绝的收入”中的一小部分来源。
非洲作为20万年前人类的发源地,在我们的想象中是一片神秘浪漫的土地,那里有广袤的草原、多样的野生动物、壮丽的自然景观……在你的旅行故事中,对哪里有着难忘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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