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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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9-07-04 23:24:08 评论(这天晚上，他和同事们在外面吃过晚饭后，步行返回居住的民宿。然而，一名刚刚加入的同事走到他的身边，对他说：
「你是从保土谷常磐台来的？太巧了，我以前也住在那里。我们是不是在街上遇见过？」
市桥达也听到这句话，心里猛地一紧。他趁着夜色悄悄地打量起这名同事，突然发现这个人他果然认识：在常磐台居住的那段时间里，他有时早上会沿着大池道路慢跑，而这个同事就是那时他的跑友之一，在跑步时往往能碰上，有时甚至聊上两句。市桥达也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不是叫...高桥？」那名同事没有察觉到市桥达也的紧张，继续说道。
「不、不是的，我叫井上。」市桥达也无心再聊下去，他只知道：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周一凌晨，市桥达也就将随身物品都收拾好，悄悄地从民宿中溜了出去。他等到天亮之后，去那霸市郊外的日用品市场买来了野外用的锅具、大桶的矿泉水、蔬菜种子、铲子、罐头、收音机等等物品。收拾停当后，他带着大大的行囊，再次前往了奥哈岛。
第二次重返奥哈岛的市桥达也，可谓是有备而来：他在屋外的空地上开辟了一片菜园，利用自己园艺学的知识开始播种胡萝卜、黄瓜、白萝卜、玉米和洋葱，以此作为未来长期的食物；将大桶矿泉水喝完后，他将矿泉水瓶做成小竹筏，趴在上面划到临近的久米岛上，趁夜里没人的时候，将当地渔港上冲洗甲板的自来水灌进竹筏上的矿泉水瓶中，然后再漂回奥哈岛；下雨时，他将垃圾袋裁开后连成一大片塑料布来接雨水，再将雨水收集到矿泉水瓶中；在岛上发现蜂巢之后，他将蜂巢点燃，然后吃蜂巢里面的蜂卵和蜂蜜；只要有时间，他就会打开收音机，寻找关于自己犯下的凶杀案的消息。
就这样，此时的市桥达也俨然故事中的鲁滨逊，在无人荒岛上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尽管在荒岛上的日子里，他不必再避人耳目，然而一种越来越不安的想法开始占据了他的心头：
警察那边为何毫无声音？
其实很简单，警方此时仍然是通过通缉令的形式寻找市桥达也，并未通过广播、电视节目等等媒体手段扩大影响。然而，这在市桥达也看起来却觉得很不平常，他甚至认为最初载他来奥哈岛的那位老渔民，以及将他认出来的那名同事，已经向警方汇报了他的行踪。生性多疑的他决定趁自己手中的钱花完之前，冒险回到大阪，回到西成去。
市桥达也想要回到西成，这个原因想必很多人都能够猜到：西成这个无法地带，不仅没有人在乎你的身世，还可以每天通过打零工获得收入，更重要的是，市桥达也这样便可以及时地获取案情的进展信息，随时调整自己的潜逃方式。
2007年9月1日，市桥达也坐船到达了大阪。他最先找到了加藤。第二天，按照加藤的分配，市桥达也来到了一处废旧房屋拆除的工地。
拆建工地上的工作，无非是挥锹抡镐砸向地面或是墙壁，要么是将一车车的废渣土运出工地，运上渣土车。尽管工作单调且辛苦，然而好处是在这里根本不用跟任何人打交道，只要听从工头的指示干活便是；而且在工作中，按照工地的安全要求，每个人都要戴上安全帽和口罩，这样一来更不会有人能看清自己的长相。就这样，市桥达也拜托加藤尽量将建筑工地的工作分配给自己，而对那些收入更高，工作更清闲的街头派发传单、给应召女郎当司机、上渔船当临时工等等工作避而远之。
他在西成得到的第二份工作，是拆除婚礼会场的布景。进入现场，看到那童话般的婚礼会场后，市桥达也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与这样的景象无缘了。既然人生已经没有了向上攀登的指望，市桥达也索性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上，夜间加班、假日加班等等的工作他都抢着接下来。在这一年的10月份，他的收达到了25万元；到了11月，他甚至拿到了36万元 —— 相当于普通上班族工作5年左右后的月薪。
这些钱对于市桥达也来说，其实并无用处 —— 所有工作的服装、手套、口罩都由雇方提供，自己不用花一分钱；宿舍每月5万日元，虽然仅有浴室、电视和一张床，但毕竟有了可以遮风避雨的栖身之处；所有的娱乐他都逃避参加，因为只要前往那些地方，车站附近张贴着的通缉令，在他看来就像一张张死刑判决书；和同事们的交往也控制在最低限度，避免他们对自己的这张脸产生印象。
唯一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将攒下来的所有钱都装在随身的腰包里，除了洗澡外从不摘下。
一晃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市桥达也在工地的工作竟然屡屡得到工头的赏识，发给了他一笔年终奖。2007年12月29日，因为进入冬季后工地的水泥灌装工作需要停工两个月，所有的临时工都被辞退。作为饯别，工头组织了一次卡拉OK大赛，市桥达也也被迫参加了，并且在最后与工地上的全体工人照了一张合影。当此案被侦破后，当时与市桥达也一起在工地上工作的工人们纷纷表示难以想象，就在自己朝夕相处的工友中，竟然潜伏着一名杀人犯。
然而，对于市桥达也来说，被人拍照这件事还是非常在意的。12月30日，他带着积攒下来的70多万元现金从大阪南下，来到了和歌山市。在这里他找到了一间整容医院，用60万元将自己的鼻梁垫高，并对鼻翼两边的伤痕进行了除痕处理。
进入1月，一时找不到工地工作的市桥达也，决定四处去转一转。
在犯罪心理学的研究中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很多暴力犯罪者，会有意无意地在事后返回案发地看看。一些犯罪者回到案发地的时候，心中会怀着一丝刺激的兴奋，甚至会想起作案时的那种冲动感；另外一些罪犯会通过在案发现场的观察，对自己作案时的漏洞和失误进行分析；更有一些人，会在犯罪现场陷入思考：如果当时我没那样做的话，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市桥达也是怎么想的，但在2008年2月初，他竟然选择了只身前往东京迪士尼乐园 —— 这里离他杀害林赛的公寓距离不到5公里。
在迪士尼乐园里，他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当他走到纪念品中心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大学时的三名同班女生，竟然迎面向他的方向走来。市桥达也当时已经来不及转身离开，只好低下头假装在看商品。而那三名女生竟然说说笑笑地从他身边经过，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经过这件事，市桥达也对于自己经历的整容手术充满了信心，他认为有了这张脸，已经没有人能够认出他来了。
这之后的4、5个月的时间里，市桥达也几次往返于大阪和东京之间，打过简单的零工，同时也在悄悄地观察着社会上对于该案件的动向。到了6月份，他在街头突然看到了自己的通缉令上方，突然出现了一行字：
「悬赏100万日元」
原本以为自己通过整容，已经可以混迹在城市中的他，觉察到了风向的突然变化，于是市桥达也产生了一个念头：回奥哈岛去避风头。
2008年6月，市桥达也第三次返回了奥哈岛。这次他带去了帐篷、手摇蓄电池等等物品。在奥哈岛上，他用收音机收听了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因为先前在岛上种植的蔬菜缺乏管理，此时已经几乎不见踪影，于是在这段时间里，市桥达也更加频繁地往来于久米岛、冲绳本岛和奥哈岛之间，采购食物和饮水。他此次在岛上的滞留时间最长，达到了接近3个月之久。因为台风过境的缘故，这其中有几天时间他被困在这个岛上无法外出，于是只得靠抓捕岛上的蛇、蜥蜴等爬行动物为食。
另一方面，由于政府提出了高达100万日元的悬赏金额，在2008年6月，市桥达也一案迅速成为了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也许是怀着试试看的心态，又或是有意对嫌疑犯市桥达也进行攻击，一些市民给警方的热线打来电话，提供了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线索：
「市桥达也现在在新宿二丁目的同性恋酒吧里打工，我上次去还把他睡了！」
「市桥达也已经去泰国做完了变性手术，变成了女人，现在在大阪的飞田新地卖淫。」
「市桥达也的家里跟黑社会有关系，现在已经秘密把他保护起来了。」
「市桥达也的父亲欠了高利贷，黑社会把他抓到远洋渔船上去打工，已经跳海自杀了。」
警方最初也密集地跟踪了一些线索，想要深入调查获得市桥达也的行踪信息。在听到那条「把他睡了」的消息后，警方跟这名打进电话的男性取得了联系。在面对警方的侦查员的时候，这名男子坚称自己确实见到了市桥达也，而且还跟他过了夜，留下了他的内裤。然而，当警方把内裤拿回鉴定课进行分析化验后，在内裤上并没有找到与市桥达也一致的DNA样本。
在这纷纷杂杂的「线报」中，2008年9月初有一条消息，对日后市桥达也的抓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打电话的人是鹿儿岛新港的客轮码头值班员。原来在一年前的2007年8月底，市桥达也第一次从冲绳返回日本本岛的时候，他为了节省开支，只购买了冲绳 — 鹿儿岛 — 松山 — 大阪这段船旅中，最开始和最后一段的船票，这样一来他便可以将鹿儿岛到松山的船票钱省下来。然而，他的这种做法，在鹿儿岛新港被这名值班员发现了。
由于当时市桥达也的通缉令并未发放到九州，因此这名值班员只是将市桥达也带到办公室，对他实行了罚款了事。然而在一年后，随着市桥达也的通缉令铺天盖地地曝光，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照片上的这个男人。
得知这一消息后，「千叶县警林赛被害案专案组」立即派出了警力前往九州最南端的鹿儿岛。在这里，他们向这名值班员详细询问了可疑男子的长相、身高和身材，并通过客运码头的摄像头，基本确定了此人就是市桥达也。
通过调取这趟冲绳 —— 大阪的客船到港时各地的监控录像，警方确认了市桥达也的确曾经至少两次往来于冲绳和大阪之间，由此断定市桥达也在冲绳肯定有一处藏身之地。
更巧的是，通过回看最近两周的视频监控，警方竟然十分偶然地在视频中发现了长相类似市桥达也的人，在8月17日从冲绳再次回到了大阪。
然而，冲绳大大小小的岛屿一共有113个，其中有人居住岛屿26个，无人岛87个。如果要对这些地区进行细致的搜寻，可能会花费几年的时间。另一方面，大阪是个有着接近300万人口的大城市，而且交通极其便利，即便确认了市桥达也在这里下船，但之后的行踪也非常难以确定。因此，警方在这一条线索上并无法做更深入的挖掘，只好要求沿线各客运码头严加防范，一旦有长相类似的人物出现，立即通知警方。
因为警方相信，如果市桥达也把冲绳当做自己的避风港的话，那么一旦他遇到危急的情况，一定还会再次回到冲绳。警方打算「守株待兔」。
那么，警方在视频录像中找到的，8月17日从冲绳返回大阪的人，是不是市桥达也呢？
确实是他本人。
2008年8月中旬，眼看之前存下的钱马上就要花完，为了生存，市桥达也冒着危险再次回到了大阪。
然而此时由于受到世界范围的经济危机的影响，日本各处都出现了大幅裁员的现象。2008年9月，夏普宣布裁员3000人，关闭海外和国内部分工厂。在此前后，东芝、松下、索尼等企业也宣布年内的裁员计划，并且决定在新一年度中大幅减少毕业生的招聘数量，甚至取消了很多已经拿到内定录取的学生的雇佣合同。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打零工的收入突然变得非常少，同时由于裁员失业的原因，加入打零工行列的人们却越来越多。尽管市桥达也拼命去找最苦最累的工作，但一个月下来，支付完宿舍租金和日常餐费，手中剩下的钱也不足10万日元。与之前「漫无目的地」挣钱的情况不同，市桥达也现在已经明确了自己挣钱的目的：整容。
「如果能够攒到更多的钱，那么我就可以把眉骨、眼睛、额头、下巴都做一遍整容，让自己的脸变得完全不同。」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实现的话，只要差不多一年半载的时间，市桥达也便可以以一个全新的面貌，重新融入日本社会，甚至抛头露面也不会再感到害怕。
为了能够挣到更多的钱，市桥达也铤而走险，接下了高空作业的工作 —— 在工厂的厂房楼顶铺设太阳能板。在炎炎烈日下，这一工作不仅辛苦，更是充满了危险：在烈日下干重体力工作，非常容易中暑，甚至危及生命。果不其然，在市桥达也开工半个月后，一名在工作中非常照顾他的前辈，由于脱水导致头晕，在市桥达也的面前失足从楼顶上摔了下去，一命呜呼。
受到惊吓的市桥达也就此辞去了进行楼顶铺设的工作。他通过西成的加藤的关系，找到了为即将落成通车的第二京阪公路铺设电缆、架设交通信号、安装道路指示牌等等的工作。从2009年1月到2009年10月，他随着工程队，沿着这条28公里长的公路一段一段地进行施工。
相信对于经常往来于大阪和京都的人来说，这条路一定不会陌生。
2009年2月，日本的各家媒体都报道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对于市桥达也的触动非常之大，大到让他放弃了人生。
「在2010年4月将要新公布的《新版刑事诉讼法》中，对于致人死亡，应当判处死刑的罪名，不再设立公诉时效。原本自立案日起为期20年的公诉时效将被废止，公诉永久有效。」
听到这一消息，市桥达也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隐姓埋名地逃亡20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市桥达也的身份回到社会上，然而得知这一消息后，他明白自己的这一生，都不得不在逃亡中度过了。
即便是自己通过整容后彻底改变了容貌，但他也不能再用「市桥达也」这个名字，更不能在日本社会中获得一个公民自然享有的权利 —— 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的人，连合法身份都没有的人，对于日本社会来说，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一天天地思考着继续活下去的可能，逃亡是否必要，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何时才能获得些许的安稳的市桥达也，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迎来了2009年10月的到来。他手中的存款已经达到了90万日元 —— 离自己的100万日元的存款目标，还差10万。只要耐心地等到5天后的发薪日，他便会拿着到手的工资，从工地不辞而别，奔去整容医院完成自己最大的心愿：彻底改变容貌。
2009年10月20日，市桥达也收工后，早早地返回了他在大阪市郊的宿舍。然而，当他走到宿舍附近时，突然发现在宿舍门前停着一辆黑色的面包车。车外有几名穿着黑西服，看起来十分严肃的男人，在宿舍走进走出，并且通过步话机在讲着什么。市桥达也立即意识到：
「这些人是警察！」
他强压着恐惧感，将口罩拉到眼睛下面，不动声色地从这辆黑色面包车旁走了过去，置自己放在宿舍中的全部物品于不顾，再次开始了逃亡。
而事实上是，与宿舍紧邻的一间公寓发生了入室盗窃事件，这些警察是来调查这起盗窃案的。由于公寓与宿舍离得非常近，警方推断犯罪嫌疑人可能通过这栋宿舍的三楼逃走，于是进入宿舍搜集线索。
市桥达也如惊弓之鸟，走出那条小巷后立即打车前往新大阪站，买了一张前往福冈的新干线车票。在抵达福冈后，他找到了当地的一家整容医院，要求对自己的眉骨和鼻梁进行整容。接待他的医生在听完他的需求后，提出鼻梁调整的手术可以在这家医院进行，但是对于眉骨的手术，需要他找到设备更好的地方进行。而这其实正合市桥达也的心意：他其实希望能够在几家不同的医院进行手术，这样一来，便没有哪一家医院可以确切地得知他完成所有手术后的真正相貌。
在向这名医生进行咨询后，10月24日，他赶往名古屋，找到了这家医院在名古屋的总院，将眉骨垫高并改变了眉毛的形状。之后，他在当晚又回到了福冈，并在医生的建议下，在第二天完成了向鼻梁填充玻尿酸的手术 。
这两次手术，花掉了他50万元的积蓄。然而当他看到手术后镜子中的自己时，感觉到非常满意。
已经成为这个样子的市桥达也，又是如何在仅仅三周之后，便被警方抓获归案的呢？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刑罚呢？
我们下次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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