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孕妈妈的痛苦

​​201C年5月，我接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孩的来电，来电人名叫王真（化名），20来岁，四川宜宾人，她说她想找到自己的孩子，然而她的寻子之路却显得有些异乎寻常。只言片语的交流，让我预感，或许她有什么不便言说的细故。

我们如约见了面，王真似乎不像大多数95后女生般活脱明艳，眼神中自有一种不易察觉的迷惘和闪失，在小心的探问下，她说出了埋藏于心底的激愤和隐忧——她苦心要找回的那个孩子，其实是她为了一笔高额报酬给一对无子的夫妇做代孕的“商品”，本以为依照代孕协议等价交换后方可洒脱放手的她，却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在交易完成后，王真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子本能的疯狂思念，自我折磨地几乎日日夜不能寐。

“我不要钱了，把孩子给我！”

“当初你想过自己会为此痛苦么？”

“别再说这个了，我现在没别的想法，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

201A年9月，王真在某代孕中介的秘密安排下，与“客户”刘某签订了一份“代孕”协议，整个事件中王真都未曾与刘某谋面，只是通过中介了知晓了对方的职业身份，一位刘姓建筑商。随后王真通过人工受孕当上了代孕妈妈，协议中曾约定，王真生下孩子之后，需要断绝一切与孩子的往来。那一刻面对利益诱惑选择屈从的她，并不知晓这20万的代孕费用于她意味着什么，对未曾有过婚姻与生育经历的王真来说，那些冰冷生硬的仪器，让躺在医疗室中的她感到无从所往。据了解，代孕中介有着自己的一套受孕程序，需要用一根很细小的塑料管将精子直接注入到体内。

“陌生的仪器一切都是冷的，我也不过是一个被仪器操控着的仪器，”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在神情恍惚中透露着一种自我嫌弃的嘲讽。

据她回忆，受孕的那一刻，她似乎在心里多了一抹无形的负累，似乎看不见也抓不到，不具象却有种莫名的压迫，它无关责任和温度，更像是一道方向虚无的关卡，难以厘清前方的景象。两个月后，经检查发现，王真真的成功怀孕了。

十月怀胎，王真每一天都在记录着自己身体与心理的变化，从未有过生育经历的她在细腻生动地感知着一个鲜活生命在体内的渐次舒展，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期待、惊喜、焦虑和不安。

“你能感觉到他在变化？”

“当然，他一天天长大，我也在一天天变化。”

“你们在一同成长？”

“是，一同成长。”

201B年8月，王真顺利产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然而孩子她只看了一眼，便被代孕中介抱走后杳无音讯。她回忆说，孩子被带走后，她便从此联系不上中介公司了。

她说：“我当时就说求他们别把孩子抱走。我说我不要钱，把孩子给我留下吧！”然而签订过的协议是同仪器一样生硬冰冷的，王真已无缘再去爱抚自己的孩子。在日日的悔恨和挣扎中，半年过后，被思子心结百般折磨的她，终于抛开了一切规则成见，果断踏上了寻子之路。然而当她回到代孕中介时，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从前的门面已经物是人非了，此时的王真像是失了神的弓箭，直奔从前做产检的人民医院，在那里，她堵截到了中介工作人员邓严（化名），这一次的“偶遇”，让邓严对她顿生警觉，王真回忆说：“他就问我，你来干什么来了，我说来找孩子，他说你来找孩子？你爱找谁就找谁，反正你别来找我。”

王真已然泣不成声，她回忆当时她与邓严的激烈争执引起了群众的围观，之后她选择报警，然而警方对此的答复却是——不予立案。

“警方的理由是什么？”

“在代孕这一块，没有行政条例，不构成刑事责任。后来我对警官说，如果就这么放中介走，我以后该怎么找到他？！”

此时的王真，内心的愤懑和不甘徒然奔泻，她似乎被活生生的摁在犬牙交错的窘境之下，被残酷的现实切开肌理，直达筋骨。代孕中介似乎就此在人间被颓然消弭、了无踪痕了。而在她的心中，另一种隐忧又悻悻浮现，不时会击溃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起码得让我看见这孩子是真给他父亲了，他是安全的才行。万一他们利用这种途径把孩子给我卖了，没准还会卖更高的价。”

“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我只要孩子，要不回来的话，你让我见见他也好。”

“直接去联系孩子的父亲吗？”

“也只能这样了。”

作为女性，我能体会到她山盟虽在却锦书难托的彷徨和纠结，在临渊如履薄冰般的窘境中，她仍旧坚持找回自己的孩子，那是她与其分离的骨肉之间揪心的疼痛和透骨的散佚。在种种可能性似乎都被堵截中断的情形下，我联系到了王真儿子的父亲——那位刘姓建筑商，然而他和王真之间的第一次相见，却夹杂着腥风血雨般的凛冽对立。

“你作为一个跟孩子有血缘关系的这样一个人，大肆宣传把孩子的照片曝光，你这已经失去了最起码的母亲的本质。”对于王真执拗的寻子历程，刘某显得言辞激烈，愤懑难抑。

而王真对此也有着自己的立场，她认为如此局面本不是她一人所为，她咄咄回击：“既使是我错了，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作为一个建筑商，学历比我高，我不懂法，在犯错误的同时，是你领着我犯错误的，如果说要面对错误，应该我们共同站出来！”

对于王真窥见本相般的偏执和追索，代孕中介和刘某对此都显得厌弃且难以理解，甚至觉得她的初衷并不单纯。我似乎很难从他们公式化的立场中抽离出一丝对等的温情，或许他们根本无从体会母亲和孩子之间那种骨肉分离的痛楚和余恨。

感佩于王真的不懈坚持，我见到了代孕中介的工作人员——邓严。对于此番争执，邓严似乎比之前平静了一些，但他对于王真的诉求仍旧是心生无奈：“当初签的协议已经明确写了这些会出现的情况，也都是经过她同意的，我感觉我们做这个事情，对得起任何人。”

王真认为自己作为孩子生母有权利要回自己的孩子，而代孕中介却认为王真在强词夺理、出尔反尔，面对双方各执一词的对立，此场战局似乎显得僵持不下又胜算难分，王真每每谈及儿子都是言毕泣下，对中介和刘某似乎都有所仇隙，难得释怀。她坦言，现在的自己看到那些婴儿就横生酸楚，每看到一个同儿子同般大小的婴孩，她就希求上前一抱，但又不敢盲目打扰。

“我就总是在想我的孩子现在在哪里？他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最终双方的争执未有调和，一纸代孕协议似乎早已中断了王真母子相见的可能性。她未能如愿见到自己的孩子，而建筑商刘某也自此回避了我的探询。不知王真和孩子之间的这层血缘关系，是否就会如此这般萧然无声地消散于往后的岁月风暴中。

“你还准备找吗？”

“当然，我要继续找，找不到也要找，就算找到天涯海角。”

目前世界各国对于代孕现象态度各异，但是似乎都没有一套完整的立法体系，而我国除了卫生部发布的一则简单条文外，“代孕”在我国的法律中，找不到任何相对应的司法解释，与此相关的法律条文也存在着大量漏洞，因此造成非法代孕中介大量滋生，代孕成了生意，孩子成了商品，子宫成了制造商品的机器。

中国到底还有多少代孕妈妈在忍受类似的痛苦？承受这样巨大的风险？谁来保护她们的合法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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