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备忘录（9）

第九章

1

《锦衣夜行》还在紧锣密鼓的后期制作中，势头就已经很旺了，营销号们列最期待剧集清单的时候都会算上它，很多人评论“流水的IP铁打的锦衣”。谁都没想到，其中一个女演员突然在微博爆料，自己快要结婚的男友，一个叫陈琛的三线男明星，到处厮混，玩人妖还玩出了病，而这个病又传染给了她。她患上抑郁症，还po了诊断书和割腕的照片，血把被子染红了一大片。

菲菲给杨天河分享这段八卦的截图。这个女孩，杨天河同她在剧组打过照面。拍戏时很多女孩会去巴结乔子乐，她没有，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抱着手机，别人问起，她只是笑说“我们还没想好要不要公开呢。”

公开的情境却是这样惨烈。

菲菲还在给杨天河说，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还用过一个水壶，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去检查。

杨天河给她回复一个不必吧。她心说，拜托，我们又没和她性交。

杨天河同陈琛是见过几面的，在她高考完住在安可家的那段时间。

一次是playhouse舞池旁的卡座上，安可说楼上的包间里是艺人局，她叫了一个很帅的小哥哥下来，陈琛在安可身边同大家敬酒。

非常标准的帅哥，非常标准的花心脸，人的五官是固定的，但气质是逐渐成形的，陈琛身上有一股桃花过度的纵欲气。他同每个女孩都喝了一杯酒后，一个隔壁卡座的女生过来扑到他身上说帅哥去我们那儿喝一杯？陈琛就去了。

彼时陈琛已经在很多综艺里露过脸了，安可不以为然，说他就这样，一点艺人的架子都没有。

一次是在OT，杨天河同安可在内环开了卡，一眼看到自己对面一个摞了三箱黑桃A酒的卡座上，陈琛抱着两个整容脸的女孩疯狂摇摆。杨天河问安可，他都不怕被拍到吗？

安可说，糊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安可还给杨天河看过陈琛和她的聊天记录，半夜疯狂叫她喝酒，又说自己喝多了想见她。

杨天河说他对你好主动啊。

安可那时说，对呀，但是我只想通过他的局认识他身边别的好看小哥哥，他太乱了，我怕。

男孩子身上一点灰都没有，女孩子们会觉得他无聊。可男孩子太脏，女孩子又会觉得怕。

男女对掉过来，也是一样。

2

杨天河还收到了很多人发来的微信，大家知道她跟过这个剧组，纷纷找上门来八卦。她一个都没有回复。

现在没有心情想这些，杨天河在等张珊珊的判决。被调离丁一飞的工作组，她想知道是为什么。还有，这到底是丁一飞还是张珊珊的决定。

其实不太可能是丁一飞的意思。杨天河前段时间还收到了丁一飞的礼物，一个LV的钱包，这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奢侈品。

公司要签一个童星出身的男艺人林夜，风头正盛，负责的人是Lisa，而没有交给一直担任经纪工作的张珊珊。

丁一飞前几日还跟杨天河提及了他的焦虑，抱怨他要被打入冷宫了。杨天河安慰他说不会的，等《锦衣夜行》播出，你就是公司最红的，当之无愧的一哥。但杨天河也知道，在这个关键时期，丁一飞俨然不再是公司最看重的男艺人。丁一飞尚且如此，谁会有空处理关注他的一个助理呢？

林夜签约星河的事，杨天河在同事们讨论的时候听到过一些。

林夜算得上是流量里的一线，童星出身，音乐名校背景，休学回国后第一个消息就是宣布成为一档国民级综艺的常驻嘉宾。市面上叫得上号的公司都争先恐后向他伸出橄榄枝，最后花落星河，是因为陈雪莉在给他的合约里押上了全部的影视和商务资源，以及自己。陈雪莉摆出了自己的履历，而林夜最需要的恰好是完整的宣传体系。Lisa作为陈雪莉的左膀右臂，必然要冲在一线。

林夜入局，Lisa从负责寻找和筛选练习生，变身成“星河一哥”的大经纪，林茉作为一姐，一直是陈雪莉亲自在带。这下张珊珊相当于从名义上的星河经纪部门的负责人，彻底变成一个普通的经纪人，看上去在组织架构上没有级别的变化，实际上的身份位置都变了。

这时，Peggy费尽心机把杨天河驱逐出丁一飞核心圈的行为，反倒无用了。连她自己都面色惶然。

丁一飞的担忧不无道理。虽然公司以利益最大化为诉求，不会刻意晾着任何艺人，但张珊珊在这种情形下还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实是加剧了人心动荡的局面。

杨天河感觉自己被悬挂在空中，找不到任何附着物，只能强打精神。

你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意味一切。

3

丁一飞的情绪明显不稳定，他一向喝无糖可乐，居然对跟杨天河说想喝喜茶。

杨天河本来还能拿《锦衣夜行》安慰他，结果强刚易折，这部剧命途多舛。先是演员的负面新闻，引起了大众和上面的关注，被放到了风口浪尖上。紧接着发生了蝴蝶效应，作为反面典型拉开了限制古装题材的序幕。

限古也只是开局，穿越、翻拍……对种种题材的围剿轮番上阵。风头一下子紧缩起来，一时间行业人心浮动，出现集体性的悲观情绪。

这部古装剧何时播出成了未知数，连梁伯恩在筹备的电影版也叫停了。对于丁一飞来说，项目跟不上，之前积累的热度也会慢慢消失。对于大众来说，不出现就等于不存在，但他们同样也不会尊重没有作品还一直刷存在感的人。

杨天河心想，丁一飞看来不知道张珊珊已经将她移出了他的工作群。她一直没有等到张珊珊的官方通知，但Peggy看向她的眼神里，得意之情完全藏不住。杨天河慢慢反应过来，大概是Peggy春秋笔法地向张珊珊告状了。

杨天河好久没这么闲了。她百无聊赖，收到了安可叫她去喝酒的消息。其实从剧组回来以后，安可约了杨天河几次喝酒，她倒不是故意不去，只是安可每次都要特别嘱咐最好能带上丁一飞。

她是真的觉得摸来摸去亲来亲去的酒局浪费时间。更何况，她再爱玩、跟丁一飞的关系再好，也不会让他掺合进来。

杨天河重点盯了一些筹备开机的行业信息，发现一个项目正在找演员，制片人是粉粉的老板，就是千王之王密室里遇到的那个人。他正在筹备一部双男主的新剧。

杨天河眼睛一转，马上给粉粉发消息，单刀直入说，粉粉，你们制片的新剧是不是在招募男主呀，我们公司的丁一飞怎么样？我发一份资料给你看看？

如果能帮丁一飞争取到一个新的机会，她就还有机会证明自己。大家都是结果导向，只有拿不出成绩的人才会陷入口舌之争。

粉粉回复杨天河：好呀，你发过来吧。对啦，我们也好久没见啦，晚上来K王喝酒啊。

杨天河有求于人，更乐得见面。只是她刚拒绝了安可，只能希望粉粉的酒局上没有共同好友。

来得最快的永远是打脸。杨天河到了K王，看到沙发上坐着的许凯遥，只好自认倒霉，在心里祈祷千万别认出她，毕竟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还是那种以粉粉为中心的局，男孩子们莺莺燕燕，说实话杨天河有点不懂粉粉为什么喜欢这种氛围，在她看来粉粉想搞男孩完全可以那些更有名更帅的明星，而不是坐在这里混局的练习生。

粉粉介绍她的时候，说这是杨天河，乔子乐之前的那个古装剧组里回来，是丁一飞的执行经济。

不是谁都有杨天河这种冲劲儿的，粉粉她们更愿意拿出一部分时间待在舒适圈而已，就像杨天河在丁一飞那儿，是伺候人的丫鬟，但在这里，是一个有资源的经纪人形象。

可公主睡在猎户身旁那也是农妇，洗脚婢在皇帝旁边坐下那就是皇后。

杨天河心说反正要么做自己，要么做皇后。

许凯遥傻呵呵地和她打招呼说，我们是不是见过呀。杨天河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吗，我不记得了诶，我很久没出来喝酒了。

粉粉见他们说话，凑过来介绍双方：我记得你们都认识沈羽的，所以也眼熟吧。

许凯遥在脑海里“经纪人“的资源库里没有搜索到杨天河，但听到粉粉说沈羽，猛然想到了，一年多前，在纯K，安可和橘子带来的女孩，有林白，还有杨天河。许凯遥在心里立刻把杨天河从“混圈女“的选项里捞了出来，放到了“经纪人“的阵营里。他走上来给杨天河敬酒。

许凯遥这样的男生，仗着自己有一副还不错的皮囊和未出道练习生的身份，每天混迹于各式各样的声色场所，女孩子们前仆后继，供不应求。有什么意思呢，在北京，这样的人太多了。杨天河想到许凯遥这种对事业拎不清的好看男孩，对女孩子的作用拎得不要太清，安可是发菜的，林白是买单的，橘子是泡着睡的，粉粉是可能带资源的。

一个人的意图太明显，就算大家表面上不显山露水，也会暗自忖度。没人会因为跟你喝过几杯酒就给你好东西。

被爱或者被尊重，才是三十六计里的上计。

4

安可和程星进门来的瞬间，把杨天河最近的疲倦感催上了顶峰。

杨天河没什么慌的，在她最近要面对的事情里，这根本排不上号。她就是觉得累了。安可这种出来喝酒时只会问“有小哥哥吗，是新鲜血液吗”的女孩子，是不会相信她解释说我出来真的是为了工作，我是想给丁一飞争取一个角色的试镜机会，只会觉得她在装B炫耀自己和丁一飞的关系。

安可们的路能看到尽头。年轻的时候和帅哥翻云覆雨，等年龄再长一点，还可以跟叔叔们纸醉金迷。她们数学也许不好，却会计算皮囊的利用率，就算丝毫不考虑未来，也不过是“飞上枝头”还是“飞到枝头上”的区别。

她们没有错，扩大被选择的可能性也有概率得到好结果。

只是这世界上，有人无论多辛苦，也想拥有选择权。

不管怎么说安可都是带杨天河看到这里的第一人。杨天河有一点难过的，她知道以安可的性格，她们从此就断了。

其实杨天河有旁敲侧击提醒过安可。在她搬离城市之光之前，和安可聊过一次天。

她说安可，你有没有想过不要天天去喝酒，提前上一下表演课什么的。

安可说，现在谁还看演技，不都是看脸和有没有大哥吗，我要做的就是保持美丽，然后让有眼光的大哥捧红我。

安可因为颜值从小到大都有人替她擦好鞋铺好路，她不明白杨天河为什么劝她努力一点。在她的视线范围里，没有靠努力获得成功的案例，所以她始终觉得，自己和功成名就中间只差一个大哥。

杨天河想，这世界的运转规律肯定不是这样的，没道理人只能靠别人往上走，不然最早的大哥靠得又是什么呢？但她那个时候没法证明，现在就更说不出口了。

安可看到杨天河，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招呼，开始坐下跟粉粉喝酒。程星坐在她身边。

杨天河看程星一眼，程星居高临下地斜睨她，很快转开视线。

算了，杨天河心想，算了。

就在今天，安可在程星家里，趁着程星去洗澡，偷偷解锁了程星的手机。她在聊天记录里对了时间线，发现程星有一次和她看电影之前，先约了杨天河。

安可把手机恢复原状，立刻叫杨天河出来喝酒。

她想，我倒是要看看，杨天河最近是练出了什么本事。

女生之间，就是太容易以男生为度量衡去掂量彼此的斤两。

安可又拉着程星蹿去了别的局。杨天河本以为，会以她把自己拉黑作为结束，却突然在朋友圈刷到安可发的状态。

安可说，杨天河你以为自己去了趟横店，给大明星提几次包，就成了不起的大经纪人了是不是？我安可的局你不放在眼里，别人叫你你上赶着当舔狗。当初你土掉渣的时候是谁带你出来玩的？我话放在这里，在哪个圈子你都是贱婢。

杨天河全身发冷，心理和生理都真情实感地难受起来，一阵恶心涌上喉咙。粉粉看出她的不适，问她怎么了。杨天河强压下来，和她说我没事，我其实是想问下你们公司的新剧找演员的事，我真的觉得丁一飞挺合适的，我们能争取个试镜的机会就行，其他的就尽人事听天命。

粉粉拿过一瓶水递给杨天河，说，丁一飞很好呀，我回去跟我老板说一下，到时候通知你试镜时间。

杨天河打开水喝了一口，又拿起旁边装着野格兑红牛的酒杯，说，我先谢谢你了，我干杯，你随意就好。说罢一饮而尽。

粉粉没再接茬，只是“咦“了一声，说，沈羽怎么回事，之前叫他他说不来，刚刚又问我在哪个房间。

杨天河也立刻拿起手机。安可发的那条状态下面，沈羽的评论穿插在其他共友的回复里。他说，你自己建国立宪了？谁规定你安可组局全世界其他地方都要禁娱？

杨天河鼻子一酸，她此时此刻非常希望沈羽快点来，再快一点。什么也不用做，呆在她身边就好。

沈羽赶来的时候，头发没有打理，蓬乱地遮住了一点眼睛，身上穿着最简单的黑色运动裤和卫衣，脚上的耐克拖鞋还是他在家里休息时穿得那双。

他推开门进来，见所有人都在看他，边走边抓了抓头发，坐在了杨天河的身边。

沈羽拉起她的手，握紧，声音却很轻。他说，没事儿哈，别理那群傻逼，我来了。

杨天河一直忍着、忍了好多天的眼泪无声地砸下来，掉在沈羽抓着她的手背上。

杨天河听到他的声音，像从另外一个星系远远地传来，在她耳边响起。

他说，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