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拉尔与爱洛伊斯之于法国人,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之于英美人那样家喻户晓,不过这对爱情悲剧的男女主角,在历史上真实存在。师生恋,偷情,阉割,禁欲,救赎,守护……这对生活在中世纪的情侣给世人留下一个哥特式的离奇故事,而他们那文辞流畅,内涵深刻的拉丁语通信和阿伯拉尔自传《劫余录》也成了法国爱情史上最早的标志*作品之一。
提起中世纪,“宗教”二字似乎如黑云一样笼罩着西方,在科学与宗教,理*与信仰,文明与野蛮,智慧与蒙昧的不断碰撞中,一批先驱为其殉葬。然而,也正是这种碰撞和斗争,催生了自然科学研究的苏醒与“神学——哲学”体系的建立,人们开始为信仰寻找理*支撑,文学艺术也跳脱出蒙昧,创造出独特的哥特式的瑰丽。如果对12世纪的欧洲有所了解,就会很快发现阿伯拉尔是其中关键人物,思想先锋、世纪之光,既是位伟大的经院哲学家,也是中世纪巴黎大学的创始人之一,对后世思想家产生了很重要的影响。
皮埃尔·阿伯拉尔(PierreAbelard),1097年出生于法国西部沿海地区布列塔尼的小贵族家庭,父亲是宫廷官员。身为家中长子,他本可继承家产,富足少愁,却由于对哲学和宗教的强烈兴趣,主动放弃家产,离家寻找大师问道。那时候,高等教育包括七门课程,分别是由文学的“语法”“修辞”“逻辑(或称辩证法)”组成的“三艺”(trivium),和由几何、算数、天文及音乐组成的“四学科(quadrivium)”。阿伯拉尔对科学兴趣平平,对“三艺”确有强烈的偏爱,尤其是其中的逻辑学(即“辩证法”)。
他在自传《劫余录》中说道:“在哲学的各种流派中最合我意的是辩证法。以此为武器,我选择在论辩中争高下,而不是在战场上建功勋。每当听说某地对辩证法有浓厚的兴趣,就到那里参加论辩”,而就这样,阿伯拉尔渐渐积累起了一批崇拜者。“他在哪里落脚,学生就跟随到哪里,为了同他接近,甚至愿意在穷乡僻壤结庐而居”。他将枯燥晦涩的逻辑学演绎得生动而令人振奋,并坚持把逻辑规则运用于一切思想领域,毕生不曾动摇。
随着他辩论和传道的成功,声望渐渐积累起来,在三十五六岁时达到顶峰。而就在这时,一位聪慧过人的女孩走入了他的视线。
女孩叫爱洛伊斯,是天主教士富尔伯特的外甥女,漂亮、热心,聪慧过人,十五岁时就已经掌握了拉丁语,后来还谙熟希腊语和希伯来语。她的才气深深吸引着阿伯拉尔,于是他想到一个万全之策与爱洛伊斯接触。
他借住到富尔伯特家中,申请成为了爱洛伊斯的私人教师,甚至还获得了对爱洛伊斯的全权监管权。而阿伯拉尔有种独特的魅力,总能够点燃学生心中的热情,后来我们在爱洛伊斯的书信中还补充看到,阿伯拉尔也擅长诗赋和音律。于是两人的朝夕相处很快擦出了爱情的火花,燃起了炽热的激情,当时,爱洛伊斯15岁左右,阿伯拉尔约37岁。
两人迅速陷入对爱的疯狂渴望,以至于阿伯拉尔在54岁写回忆录时,依然如此描述当时的情景:“面前放着摊开的书本,但我们更多在谈情说爱而非阅读,爱情让我们的目光更多投向彼此而非书页”。然而,他们的爱情本就是地下情,所以当爱洛伊斯的叔叔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极为恼火,当即命令这对情侣分手。然而那时,爱洛伊斯已经怀孕了。
阿伯拉尔把她送到自己在布列塔尼的老家,让她整个怀孕期间都待在那里,自己则留在巴黎面对她叔叔的怒火。他们决定让两人结婚,以便挽回女方的名誉,即使爱洛伊斯本人对此强烈反对。
不过,当他们的儿子出生后,阿伯拉尔和爱洛伊斯还是举行了秘密婚礼。但这种见不得人的状态无法令爱洛伊斯的叔叔满意。他开始变得暴烈,对侄女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出于保护,阿伯拉尔决定把爱洛伊斯安置到阿让特伊修道院,她少女时代生活的地方。但叔叔以为,阿伯拉尔此举是为了彻底抛弃爱洛伊斯,于是,买通阿伯拉尔身边的仆人,趁他晚上睡着的时候,竟溜进他的房间对他进行了残忍的阉割。阉割,用这种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的折磨,对其进行所谓的惩罚。
而被阿伯拉尔送进修道院的爱洛伊斯也忍受着心灵上巨大的伤痛,她皈依了上帝,却并非出于对上帝的爱,而是出于对阿伯拉尔的爱。此后的15年里,阿伯拉尔却没有写过一封信,也没有探望过爱洛伊斯。后来当两人恢复通信时,爱洛伊斯仍写出了这样的字句:“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共度的每一个时光,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连同你的影子铭刻在我的心里,每每重温仿佛昨日重现。即使在睡眠中这种感觉也不会减弱”。如此的话语,让我甚至偏执地认为,爱洛伊斯内心的痛苦甚至要高于男*被阉割的伤。
她说:“我害怕冒犯你,害怕冒犯你甚于害怕冒犯上帝”,一个哪怕如此独立坚强的女人,在炽烈的爱情当中显得如此卑微。而她对爱情有着多么纯粹的向往和渴求啊。当年,她不愿和阿伯拉尔结婚,正是因为希望两人关系的维系纯粹依靠无拘无束的爱情,而不是婚姻的羁绊,这样,如果暂时不得不分离,再相聚的欢乐也会更加甜蜜和宝贵。
的确,真的爱情来临的时候,灵魂会因恐惧和狂喜而战栗。真的爱情是发生于灵魂之间的,是灵魂的相互吸引、相互影响、相互依靠,那种爱情是可延续的,绝不是一时冲动,一旦爱了,很可能会受伤,越爱越深,也越伤越深,或许很可能是终身不愈的。如此至纯的爱情会让人付出撕心裂肺的代价,却一定有刻骨铭心的收获。
然而阿伯拉尔在回复爱洛伊斯如此深情的信的时候,却表现出一种极为冷静的态度,或许这也正体现了女人靠情感主宰,而男人更注重理*吧。尤其像阿伯拉尔这种极重逻辑的人,在回信中,他竟是把爱洛伊斯受到的委屈和痛苦归因成四点,然后请求她不要再抱怨了,说“这会让你距离真爱越来越远”。而爱洛伊斯在信中指出,不要再对她对上帝的虔诚进行赞美,因为她是愧疚的,她对上帝并不虔诚,她只对阿伯拉尔虔诚。而阿伯拉尔的回信里,表示同意停止对她赞美的要求,并且补充道,“但请你千万注意,不要表面上回避实际上却在追逐赞赏,不要口头上拒绝内心却渴望听到赞赏”。似乎在这段关系中,阿伯拉尔一直都是以教师和引导者的身份居高临下地出现,两人的位置从来没有达到平等。而针对这样的回复,爱洛伊斯选择听从,此后的通信都是关于哲学和伦理问题的探讨,几乎回避了曾经的感情,她一生对他都是完全服从的状态。
爱洛伊斯的激情呼喊在不同时代得到了共鸣,成了不幸女*的缩影,她们毫无保留地爱过,却失去了恋人,生活在不安和绝望中。而爱洛伊斯和阿伯拉尔以如此突然和恐怖的方式分开,阿伯拉尔深受重创,爱洛伊斯遭受着精神的痛楚,人们很容易把这对恋人看作爱情的殉道者。而且,阿伯拉尔遭受阉割的经历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拥有了神圣光环,“人们习惯将**损毁和圣徒身份联系起来,比如被箭支穿透胸膛的圣塞巴斯蒂安,或者被割去乳房的圣阿加莎”。
但是有幸,两人都是拥有独立人格和灵魂的个体,即使忍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巨大折磨,依然没有从此一蹶不振。阿伯拉尔被阉割一年后,在他的学生及大修道院院长的催促下,重新开始讲学,先后发表了《是与非》,《论辩证法》等著作。
爱洛伊斯则成为教会中地位最高的女修道院院长之一,她的虔诚精神和广博学识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并先后建立了6所附属女修道院来接纳日益增多的见习修行者。她的聪慧和管理才能在事业中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和补偿,随着时间的流逝,终究“消弭了所有激情,寻找到内心的宁静”。
1144年,阿伯拉尔因病逝世,按照遗嘱被安葬在保惠师修道院,又过二十年后,爱洛伊斯去世,两人被安葬在一起。后因法国大革命期间,修道院被出售和拆毁,经过两次迁移,两人遗骨被迁到现在巴黎的拉雪兹神父公墓中。“在他们的墓上,矗立着一座哥特式的建筑,环绕着现代的铁栏。对他们的故事略知一二的游者,仍会不时穿越铁栏,把鲜花放在他们的雕像旁”,祈求着对爱情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