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父亲,极少言语,一副不愠不火的表情凝固在颠颠簸簸的岁月,成为一家老小的仰仗、至高无上的尊严。然而,陪伴父亲一生,却是真真目睹三次流泪,苦涩、辛酸、温暖……各种滋味杂陈相拌,映射着时代的变迁,冲击着全家的记忆,更托举着我的成长。
作者:李富胜
资料图
1972年冬天,三哥揣着一腔抱负应征入伍,却不想,严格的政审俨然冰冷的铁锤,把他沸腾的梦击打得四零八落。同样血气方刚的我,跟在三哥身后,看他回到曾经叱咤风云的篮球场捶胸顿足,看他拉起曾经引以为豪的小京胡九曲回肠……不谙世事的我,拽起三哥一口气跑回家中,把父亲牢牢堵在屋里,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所有怨气,魔怔一般逼他去向组织交代问题。原本,我和三哥是做好了被掌掴的充分准备,但是那一刻,就在我们停止咆哮的那一刻,就在屋里静得只能听到我们咆哮之后大口喘息的那一刻,父亲的目光却像雕刻一般,定格了,僵硬了,颤抖了……许久,他垂拖着两条乏力的老腿,一声不响地坐回里屋那张旧迹斑斑的长条老凳上,突然,一汪泪水,我从未见过的泪水,在昏暗的灯光里,撕裂父亲因为瘦峋而深深凹陷的眼窝,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正当我和三哥四目相对、不知所措时,母亲一把把我俩拖到屋外,一个劲地摇头叹气,埋怨我俩太不懂事。从母亲那里,我们第一次听说了父亲满是伤疤的过去:3岁没了爹娘,8岁当了童工,16岁闯关东、学手艺,22岁回文登、扎下根,四二年入党,当过村长、搞过土改,我们家定的是贫农,五间老屋是土改分果实时得到的。母亲一只手拽过我俩的一只耳朵,凑在她的嘴边,压低声音说:“你爹*上现在还留着资本家给烙下的疤呢!你爹吃了这么多苦,你俩臭小子还这样没大没小,搁谁能受得了!”确实是受不了!父亲一副凝固的表情扛下了多少酸甜苦辣,却因为这一次两个孩子的少不更事,几近崩跨。这一次流泪,流下了父亲太多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