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诡笔记：明代中秋节的“广寒宫翻修奇案” [哈哈镜]

中秋节是个美好的日子，阖家团圆喜气洋洋，古人在笔记中记述这个节日时也“笔下留情”，基本都是富于诗意的记录，即便有个别显得“诡异”的，也多归于蟾辉一般的幻梦。眼看八月十五将近，这一期的“叙诡笔记”，我们就来聊聊古代笔记中的中秋节，跟古人一起举杯邀月，一览秋澄。

作者：呼延云

据说中秋节始于唐朝，盛于宋朝，古代笔记中亦有明证。笔者查到的比较早的一条记录，是段成式所撰笔记《酉阳杂俎》中的一句话：“长庆中，有人玩八月十五夜月，光属于林中如匹布，其人巡视之，见一金背虾蟆，疑是月中者。”长庆是唐穆宗李恒的年号，看来“金蟾”这一象征月亮的词汇在那时已被古人做赏月时的联想了。

宋代学者周密所撰笔记《癸辛杂识》中，记载了南宋皇室的赏月情境：“德寿宫有桥，乃中秋赏月之所，桥用吴璘所进阶石甃之，莹彻如玉，以金钉校。桥下皆千叶白莲花，御几御榻，至于瓶炉酒器，皆用水晶为之。水南岸皆宫女童奏清乐，水北岸皆教坊乐工，吹笛者至二百人。”德寿宫位于杭州，原本是秦桧的宅子，秦桧死了之后，宋高宗占了改建为自己的“别墅”，后来的几任南宋皇帝都喜欢住在这里，水榭亭台，饮酒赏月，自然别有一番情趣。

皇室赏月，赏的是一份高处不胜寒的清幽，民间赏月，赏的却是一份连宵嬉且戏的热闹。《东京梦华录》里这般描绘了北宋开封中秋节赏月的盛况：“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饮，至午未间，家家无酒。是时螯蟹新出，石榴、榅勃、梨、枣、栗、葡萄、弄*枨橘，皆新上市……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家争占酒楼玩月。丝篁鼎沸，近内庭居民，夜深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

唐宋盛世，倒真的是“纵做鬼，也赏月”，唐朝学者张读在《宣室志》中写过这么一段传奇故事：有个名叫梁璟的人，“自长沙将举孝廉，途次商山，舍于馆亭中”。这一天正好是八月十五的晚上，天雨新霁，风月高朗，梁璟在馆舍里躺着睡不着，夜半三更，突然听见庭院外面传来一阵舒缓的脚步声，推门一看，“忽见三丈夫，衣冠甚古，皆被珠绿，徐步而来”。三个人来到庭院中，吟诵诗词，皆为赞美月*的佳句，后面还跟着几个仆人。梁璟只看他们的衣着，便知道这些都是鬼，但梁璟一向都很有胆量，看他们又非青面獠牙的恶鬼，便从屋子里走出来打招呼。三个鬼也神*如常，一边作揖一边自称是萧中郎、王步兵、诸葛长史。大家将席子铺在庭院中间坐下，一边饮酒一边聊天，都觉得值此好风月，有缘相遇，不可无诗也，便“举题联句，以咏秋物”。王步兵起曰：“秋月圆如镜。”萧中郎继之：“秋风利似刀。”梁璟笑道：“秋云轻比絮。”接下来轮到诸葛长史了，他却沉默良久，大家催其迅速，半天憋出一句：“秋草细同毛。”众人大笑，继续饮酒，不知不觉，山光渐明，萧中郎提议再以咏山为题尽欢，他起曰：“山树高高影。”王步兵继之：“山花寂寂香。”诸葛长史这回倒不慢：“山天遥历历。”梁璟收道：“山水急汤汤。”

由此一则传奇可知，那时文人中秋赏月吟诗，已是寻常之事。

宋人的中秋节，除了诗气，还有异香。《涌幢小品》记：绍定（宋理宗的年号）年间，诗人舒岳祥在家中读书，中秋节这天，月*皎然，忽然他听见房顶传来一阵冰雹似的泼洒声，感到非常奇怪。其祖父道：“这是月中桂子，我曾经在天台山上得到过。”于是命童子在房顶和庭院中寻找，“就西庭拾得二升”，大小跟樟树籽差不多，“无皮，*如白玉，有纹如雀卵，其中有仁，嚼之，作芝麻气”。舒岳祥将这些“月中桂子”放在一个布囊中，杂以菊花做枕头，“清芬袭人”，梦里不知几多桂香。

中秋节这天晚上，有月亮自然可以饮酒作诗，赶上没有月亮的天气怎么办？明朝人以为：月可不出，诗不可停。

明沈德符所撰《万历野获编》中记载，明成祖朱棣有一次中秋节赏月，刚刚开宴，月为云掩，朱棣命解缙赋诗，解学士到底大才，口占《落梅风》以进：“嫦娥面，今夜圆，下云帘不着臣见。拚今宵倚阑不去眠，看谁过广寒宫殿。”过了一会儿，月亮从云后出了来，朱棣大喜道：“才子可谓夺天手段也！”时人以为，此词虽佳，却不如金代的海陵王完颜亮在汴京做的一首无月词：“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是谁遮定水晶宫，作许大通天障碍；虬髭燃断，星眸睁裂，犹恨剑锋不快。一挥挥断彩云根，要看嫦娥体态。”弘治年间的庶吉士薛格，亦有一首名为《中秋不见月》的诗，其中一句“关山有恨空闻笛，鸟鹊无声倦倚楼”，当时争传诵之。

夺天手段抑或嫦娥体态，都蕴有一股仙意，仙意这种事儿，入诗则可，入世则不妙，同样是《万历野获编》，记载了一桩跟中秋节有关的奇案：

徽王朱载埨迷信玄学，跟世宗嘉靖皇帝很对脾气，嘉靖专门“赐真人号及印”与之。这一年的八月十五日，朱载埨坐在王宫的凉台上赏月，“忽有一鹤从月中飞下殿亭”，仙鹤的背上坐着一个方士，骨骼清奇，白衣飘飘，“真神仙中人也”。朱载埨以为神仙来了，急忙躬身施礼，问那方士驾鹤下凡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教诲和帮助，方士说：“广寒宫年久颓敝，准备更新之，其他的建筑材料都已经搞定了，只少一根大梁，希望王爷能出资，回头我们会把你的名字刻在广寒宫门口的‘重修广寒宫捐资修葺功德碑’上的。”朱载埨吓了一大跳，连忙说我一凡间小王，哪里有财力办得起广寒宫上的大梁？方士道：“不用你真的捐一大梁，只要一层雕琢了龙凤花纹的、可以包在大梁上的银皮，我计算过了，万金足矣！”

朱载埨见人家神仙替自己想得如此周到，赶紧同意了，方士告诉了他尺寸规制，约好明年的中秋节来取货，“复乘鹤飞去”。

“王果如言，琢就龙凤花纹甚工”。到第二年中秋节，那个方士果然再一次从月中驾鹤飞下还“添鹤一只”，看见朱载埨把包大梁的银皮已经制备好了，道了声谢，“身跨一鹤，以一鹤衔银梁返月宫”，朱载埨望着一轮明月，想着广寒宫留名，神仙留意，未来一定有更多的福泽加身，乐得合不拢嘴。

没过几天，地方上搞扫黄打黑专项治理，有个道士因为**娼被捕，引起官府注意的是，他付给娼**的**资，竟是一段上面刻有龙凤花纹的银子，这种银子并非官银，来历不明。在一顿严刑拷打之后，那道士供称，银子是一个武当山的方士从徽王那里骗来的，切割成小块分给其他的道士们使用。官府赶紧派捕吏去抓捕那个方士，结果被他逃掉了，仔细调查才知道，骑鹤下月不过是幻术，广寒宫大修更是一场骗局，只有朱载埨那花了一年打造的银皮，成了骗子们的战利品。沈德符由此感慨，想当年宋徽宗祭祀苍天时“见空中真仙云物楼台”，*相严嵩的府邸竣工“有鹤成群绕其新构”，“总之皆幻术耳”！

明代的藩王大多是酒囊饭袋，朱载埨也不例外，他的受骗看上去更像是一场轻喜剧，抛开骗人等元素，能骑着仙鹤从月亮上飞下，搁到今天也是一场视觉上的魔术盛宴，实在搞不清那个武当山的方士是怎么做到的，这里笔者就不妄加揣测了，倒是想谈谈记载在清代笔记《履园丛话》中的一则“中秋节诡案”。

事情发生在嘉庆乙亥年(1815年)。福建省城南门外有个地方名叫南台，“人烟辐辏，泊舟甚多”，这些泊舟大多不是什么用于捕鱼和航运的河船，而是**船。这一年的农历八月初，衢巷间突然有两个穿着红*衣服的童子手拉手唱歌走过，歌曰：“八月十五晡，八月十五晡，洲边火烧宅，珠娘啼一路。”闽语中的“晡”是夜晚的意思，“宅”是屋子的意思，“珠娘”是**女的意思，“以方言歌之，颇中音节”。这俩红衣小儿穿大街走小巷地唱了三天歌，谁也搞不清他们是谁家的孩子，想要找他们细细询问时，却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熟读历史的人知道，我国古代，每当朝政不堪、国将不国、灾祸将近时，总会有这样的童子唱着不祥的歌谣走街串巷，要搁到网络谣言转发超过500次即可定罪的今天，这俩熊孩子绝对被家长老师一顿狠克，然后锁屋里喝三天凉水的。可古代，这种歌谣都是大人刻意教出来蛊惑人心的，所以不但没人管，反而有太多的人相信是真的要出事，于是整个省城“于中秋夜，比户严防，小心火烛”。等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转过年来的农历四月二十九日夜半，“洲边起火，延烧千余家，毗连**舟，皆为煨烬”，这场大火一直烧到五月初一的晚上才渐渐熄灭。有人计算，“计上年八月十五夜，再数至八月又十五日，恰好就是五月初一的晚上，正好契合了”八月十五晡“的童谣。看来，有些祸终究还是躲不过的，或者说，那个制造童谣让孩子唱的纵火之人，不过是个喜欢玩儿数学游戏的心理变态者。

对于更多人而言，四月二十九日的大火，没有影响到前一年八月十五中秋节赏月的兴致，也是一件幸事。清人将中秋节看得很重要，几乎仅次于春节。富察敦崇在《燕京岁时记》中记载：“每届中秋，府第朱门皆以月饼果品相馈赠。至十五月圆时，陈瓜果于庭以供月，并祀以毛豆、鸡冠花。是时也，皓魄当空，彩云初散，传杯洗盏，儿女喧哗，真所谓佳节也。”梁绍壬着《两般秋雨盦随笔》中写到文人们中秋赏月时“限秋字赋诗”的情景，某君以一句“十分明月五分秋”引得一片激赏，另有一人做五律起联云：“举头望明月，把酒问青天”，上一句出自李白的《静夜思》，下一句出自苏轼的《水调歌头·中秋》，“以苏对李，天造地设”，也令时人击节叹赏古人过中秋真的是过出了文化。

有趣的是，清代的月饼对“南北”分得很清，南方多为“翻毛月饼”，即内里有馅儿，外面则由模子印成各种吉祥花纹，或直接用文字注明“山楂”、“五仁”等字样儿；北方则一俱为圆厚小型的点心，内有不同的馅料，表皮红黄，上有深褐*圆圈的叫“自来红”，表皮白*，上有红圆圈的叫“自来白”……时至今日，自来红和自来白已较少见，超市或商店里所见的月饼多为“南方系”据说这次G20峰会上各国元首吃的豆腐脑是咸的，不知道算不算“北方系”在百年之后扳回了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