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看到这套《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时,几乎惊呆了,正文竟达1200多页,不禁怀疑:西方研究者对中国文学能懂多少?他们该如何填满这么多页码呢?中国文学源远流长,但文学史这种研究方法却来自西方。
本书作者很坦率地表达了他的疑惑:宋词空间确实相对狭窄,初期作品彼此雷同,实在看不出为何当时文人会热衷于此。
中国第一部文学史著作是1906年面世的《历朝文学史》,仅106页(共计4万字),作者为窦士镛。有趣的是,《历朝文学史》是以文字研究为开篇,从《说文解字》写起,而非《诗经》,这一独特的思路竟与110年后的这套《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暗合。
《历朝文学史》后又有了黄摩西的《中国文学史》(1907年出版)、林传甲的《中国文学史》(1910年出版),但所有这些著作都晚于日本学者末松谦澄1882年完成的中国古代文学史专着(《支那古文学史略》,因含“支那”二字,是否不太适合说出来)。
早期的中国文学史著作大量袭取日本学者的研究成果,直到1930年,曾毅的《中国文学史》再版时,他在前言中也承认“颇掇拾东邦学者之所记”,现代汉语中“文学”“纯文学”等词亦来自日语。(中国古代有文学一词,但定义和今天不同)
110年确实太长了,让很多人已忘掉文学史的舶来身份,以为谈文学史,必然是中国学者最权威,因为文学离不开语境、传承与民族心理等,只有自己人才最了解自己人。
但,这本《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却提醒了我们:理解与文学理解的区别在哪里?这可以从古今文学教育的区别来看问题,古代文学教育偏重不等于在文学理解,而今天文学教育偏重文学史理解上,我们仍有不小的差距。
《人间词话》说:“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如非积累了深厚的创作经验、阅读经验,断然说不出如此透彻的话来,体现出经验思维的长处,即犀利与直接,但对于缺乏积累的人来说,很可能因此产生误会,这便是经验思维的短处,即欠缜密、难传承,而文学史研究能提升人的理*分析能力,可补足这一短板。
然而,史的理*精神蕴含在开放体系中。可遗憾的是,我们的文学史教育却承担了太多学术之外的任务,有时甚至被异化为“先前阔”的注脚,不仅要证明“先前阔”,还要“合理”地解释出为什么“先前阔”,由此产生出颇多“定论”“科学解释”,从而将读者带入决定论的死胡同是以培养人的写作能力、鉴赏能力为目的,换言之,学诗是为了写诗,至少能品评诗。
古代文学教学以作品欣赏和练笔为中心,主要教学方法是技术分解,比如学写诗,就要先从对句学起,逐步过渡到声律,再到联句,最后才是独立创作。
现代翻开国内诸多版本的《中国文学史》,不难发现其中共*教育则以理清首先,将史理解为伟人陈列馆,以繁琐罗列、排列座次为能,导致需要死记硬背的“知识点”越来越多,而历史智慧、文学智慧却越冲越淡,只能助长守财奴式的沾沾自喜发展脉络、掌握相关知识为目的,不会写诗,一样能拿到文学博士头衔,正所谓“中文系不是为培养作家的,而是为培养学者的”。
所以古代文学教学以作品欣赏和练笔为中心,主要教学方法是技术分解,比如学写诗,就要先从对句学起,逐步过渡到声律,再到联句,最后才是独立创作。其优点是实用*强,缺点是囿于已有技术,处处限制,使人难以突破和创新。
现代文学教育则以文学史为核心,通过对文学发展脉络的第二,滥用进化论,仿佛不梳理出一个从低级到高级、从简单到复杂、从浅薄到深刻的序列来,作者们便绝不肯罢休,鼓励学生自行从中获得感悟,从而能站在理*与历史的高度去看难理解为什么唐代以后上千年,人们仍在写唐诗,却怎么也写不过唐朝诗人,只好勉强解释为“唐诗写尽了”,可既然写尽了,为什么后来又会有宋词、元曲?也许,所谓“文章千古事”只是一个神话,文学本身未必会进化,它总是为当时而作,代表着,以超越时代的声音,至于成为经典,则属低概率事件,很可能只是传播中的异态,如果囿于经典,一定要从文学角度解释出为什么有的作品能传承至今,实为胶柱鼓瑟。
其三,把思想与创作视为简单的因果关系,试图从文本反向解码作者的“思想”,导致文学史不研究写作技术,却被写成了思想史。可问题在于,这种“反向解码”有多少科学*可言?多少猥琐的人偏喜写豪迈的诗,又有多少壮汉偏喜欢在文字中扮演女*?同一现象,主观意图的可能*无限多样,可偏偏前人武断,却成后人绝不能突破的窠臼。
其四,硬套西方文学史,结果李白成了“浪漫派”,居然和华兹华斯、骚塞、柯勒律治、拜伦一路,而杜甫成了“现实主义”,又与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同道,为了自我安慰,不惜胡乱嫁接,读来令人时空凌乱。
当然,并非所有国产的中国文学史都如此偏颇,但从整体看,我们的文学史教材更像繁重的课业,对提升理*的帮助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