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ena有着与众不同的十八岁。
她与家人住在印尼乡村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每个月,他们得为了房租焦虑;缴不出房租,只好向人贷款;凑不出钱偿还,只能担心着讨债人随时找上门。对她而言,拥有安稳的家是种奢望。为了改善家中经济,她将自己的青春摆一旁,放弃读大学的机会,扛起整个家的命运。
她只身到国外工作。先是去阿拉伯两年,再到台湾担任家庭看护。每个月微薄的薪水,她全都寄回印尼。以为终于能够有个完整的家,没想到,当她回乡时看到的却只是空有外墙的房屋,原来,她寄的钱并不够盖一栋房子。更令她难过的是,爸爸在她出国期间过世了。
梦碎了,Liena又得再次出国工作。
照看别人的长者,却错过了与自己长辈道别的机会;照顾别人的孩子,却缺席了自己小孩的成长点滴;远赴异乡时受到强烈的文化冲击,回到家乡时,又经历与家人从亲密到疏远的再冲击…,类似的故事,是无数名移工的亲身经历。
光是在台湾,就有六十万名东南亚移工,“算一算,也就是占台湾四十分之一的人口。”陈凯翔说。而他与其他伙伴共同创立的非营利组织“One-Fo人体y”,便是为了唤醒台湾人对移工们的注意。
这四十分之一的人撑起了台湾人的日常,但我们却不常意识到──当我们望向西方,谓之国际观时,却遗忘了近在眼前的南方;当我们享受着舒适,视之理所当然时,却看不到背后无数的血汗;当我们经过车站大厅席地而坐的异乡人时,称其为乱源,却不曾了解这是他们难得的空间与空闲。
他们存在,却像是不存在。
而曾经,这些人、这数字也不存在于陈凯翔的心中。
一趟旅行、一通Skype,揭开一场冒险
从企管系毕业后,看着身旁的同学进入商业界,当业务、做行销,陈凯翔显得有些犹豫。还不清楚要从事什么工作,他决定先来场壮游。
到菲律宾生活的那三个月,跳脱观光客的走马看花,他走遍街头巷尾,结交当地人为朋友。奇妙的是,回到台湾后,当他走在街上,经过火车站或是出门倒个垃圾时,才惊觉,原来生活中有这么多东南亚的面孔;认真端详着他们,他竟暗自想着:“说不定这些人是我菲律宾朋友的家人呢!”这番联想,让他与移工们产生了微妙的连结。
之后,更是因着一通Skype讯息,将他从表层的认识,推至问题的核心。
那是菲律宾朋友所传来的讯息,朋友的妹妹打算来台湾工作,希望陈凯翔帮忙照应。“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对移工来台的程序、法规,以及工作处境毫无头绪。”但礼貌*地他还是答应了,“只是最后,朋友的妹妹并没有成功前来。”
进一步查询才知道,这些移工往往因为母国缺乏就业机会,家中又亟需用钱,只好向外寻求工作。然而,他们到台湾工作需要透过中介,而中介费又高得惊人,多数家庭皆难以负担;就算最后在贷款、背债下成功出国了,也因为薪水少,工作一年下来只够偿还中介费。
这些遭遇让他感到诧异。“可是光看网络资料并不够,我想要听听这群人的想法,真实地认识他们。”他索*利用星期日──也是移工们难得的假日──前往台北车站。
“一开始,我不太知道该如何打入他们的圈子,而他们也对我有戒心。”两个不同的群体,因为长久以来对彼此的刻板印象而显得有些却步。但是在一次次的交流下,逐渐拥抱彼此真实的样貌,甚至,陈凯翔还当起了他们的中文老师。
原来,他们的梦想是…
还记得某堂中文课,因为接近新年,陈凯翔顺势问了大家未来的目标与梦想。
“我希望回家乡开一间杂货店。”“我要回去继承家业。”…
多数时候,大家只将移工视为劳动力,却忘了听听他们内心对于美好生活的想像。这一问之下才发现,原来有不少移工都希望回乡经营小本生意。
“你知道开一间店需要多少资金吗?”“不知道…”
“你想开店,那你打算卖什么东西?”“还没想好…”
带着商学背景的敏锐,陈凯翔清楚知道,若只是凭空想像,没有管道、没有人教他们如何实践,失败率非常高。这些移工们在台湾所累积的,多半只是劳力之下病痛的身体,学不到有价值的技能,对于未来创业也没有实质帮助。而这些好不容易存到的钱,若没有妥善投资,赔光了,不只梦想破碎,他们可能又得再度成为海外移工,落入连续不断的回圈里。
但是,换个角度想,只要基本的理财观念、行销概念、营运管理技巧,就能够降低他们创业的风险。“不如,来教他们商学知识吧!”陈凯翔希望运用自己所学,让移工在台湾赚钱的同时,也培养有价值的知识技能。就这样,“移工商学院”诞生了。
一堂给移民工与台湾人的课
一开始只是个短期的志工计划,可是愈深入了解,因而发现许多移工都有个创业梦,毕竟开一家店,不只能够有稳定的收入,也不必与家人分隔两地。再加上每年来台的移工人数持续增加,陈凯翔决定成立正式组织,将“移工商学院”发展为长期计划。
每到星期天,移工们便聚在一起玩桌游、玩角*扮演,透过游戏化的课程,他们学着如何记帐,如何管理成本。总是精心打扮的Liena也是其中一员。“Liena每堂课都非常认真投入,是很优秀的学生;她来上课,因为她梦想能回印尼开一间服饰店。”陈凯翔说起他的得意门生。
在推广商学院的过程中,逐渐发现,除了创业技能外,更需要建立起他们的自信心。“移工受雇于人,常自认低人一等;不是得听命于雇主,就是成天在工厂面对着机器,根本没有机会展现自我。”陈凯翔希望扭转他们对自我的负面评价,让他们看见自己的价值。于是,商学院扩展成了“移工人生学校”,有中、英文的教学,帮助他们溶入台湾,甚至举办说故事活动,让他们站上台分享,展现自己的创意。这才发现,褪下了外劳的身份,他们是如此多采多姿。
当然,一路上也不乏有质疑的声音:“为什么要帮外国人?台湾也有很多弱势族群需要关注啊!”但陈凯翔并不认为应该区分本国或外国人,他们与我们早已密不可分──帮忙照料家中长者,帮忙建造国家的公共建设…,“如果全台湾这四十分之一的移工消失了,很多家庭,甚至整个社会可能都会不知所措。”
大家很少意识到自己与移工的紧密*,更多时候则是抱持着偏见的想像,陈凯翔更进一步反思,其实台湾人也需要再教育。
“东南亚星期天”便是借由食物、分组任务等小活动,将移工与台湾人兜在一起;“移工故事频道”则记录了移工的生命历程,将故事中的感动传播出去,化解大众对移工们的既定印象。陈凯翔相信,偏见很多时候并非出于故意,只是缺少接触与了解的机会。
不同的梦想,相同的方向
Liena三十岁了,她存的钱终于可以为家人盖一栋房子。现在,她回到印尼,走入婚姻,并带着“移工商学院”所学的知识,与先生一起经营餐厅。想要开服饰店的梦依然不变,虽然起步晚了点,但现在开始,不嫌迟。
Liena的故事让陈凯翔了解到移工所肩负的艰辛;让他看见自己的幸运,学会谦卑,学会勇敢;也让他明白,他所致力的事情,真的能够帮助移工有更好的工作,享有更好的生活。当他看到愈来愈多台湾人从原本不认识、有偏见,到后来和移工成为朋友,他更确信这些努力是有价值的。
不同的梦想,将两群人牵连一起;曾经对于未来的迷惘,在这群移工身上,陈凯翔找到了答案。
“One-Fo人体y”共同创办人。政大企管系毕业后,在印度参与三个月的贫民窟照护计划,又在菲律宾花了三个月学习菲式思考。
曾经梦想进入大型NGO工作,没想到自己参与了新创NGO的从零到一。他巧妙地将企管系的专业与NGO相结合:设计*彩鲜明的文宣,举办有趣的活动与展览,用平易近人的方式,带领大家看见、认识,进而深入了解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东南亚移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