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女儿去超市,她总会被那包装得花红柳绿的果丹皮所吸引,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不可以买一个。每次我都会断然拒绝她,然后给她讲讲我采访果丹皮作坊的经历。
当她开始自觉“抵制”果丹皮,我又无端地难过和失落——难过女儿无缘品尝这广受欢迎的小零食,失落孩子们生活在太没安全感的食品中。
小的时候,我很喜欢吃山楂片,那时的山楂片一毛钱一卷,一卷十片,尽管包装简陋,却是我关于美味的最大梦想。七十年代中后期,食品的质量问题还不是社会的关注点。
之后,山楂制品不断衍生,花样日新月异,什么果丹皮、山楂糕、山楂卷……林林总总,问题也越来越多。
接到爆料人爆料,称很多山楂制品其实是烂苹果做出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某电视台的办公桌后,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冬日暖暖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得我的脸像个红苹果一样。
童年最钟爱的食品被这么毁了?我匆匆报了选题,和一个兼职的年轻摄像一起开始操作这期节目。但爆料人并未给我们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有一个地点,仅此而已。
河北某县,离北京非常近,我们只须包车赶过去,当天就可以返回。那是2004年的初冬,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每天天不亮,我站在街口等着那辆包的车开来。工作状态下的我睡眠极差,加之完全来不及吃早餐,在清冷的、干风劲吹的街道上,饥寒交加,孤寂落寞,与一棵枯树没什么区别。
汽车爬上那条兜兜转转的盘山路的时候,东方才有了半明半暗的晨光。出租车无声地行驶着,藏青*的群山,鬼魅一样在远处时隐时现。
第一次到该县,天刚放亮,正赶上工厂上班和店铺开门的时间。
并不宽阔的老街,两边是林林总总的商铺,很多都与山楂制品有关。直至今天,该县都是全国山楂制品的生产基地,进入县城,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山楂制品生产厂家,加起来不下几百家,基本上都是各种牌照齐全,门前还挂着醒目的牌匾,毫无疑问,是处于政府各个监管部门的眼皮底下。这与我之前暗访经历不同,那些只能称作制作窝点,要么建在荒郊野岭,要么藏身寻常巷陌。
第一次走进一个工厂,里面的工人正蹲在地上,将刚出锅的果丹皮卷成卷,包装起来。他们居然就在院里肮脏的水泥地上操作,这让我目瞪口呆。生活中,我像许多女孩子一样,果丹皮经常是桌子上的常备零食。那一刻,这款健胃的食品只会让我反胃,我能感觉到这样的面部肌肉都变得扭曲了。幸好,没有工人注意我们。
因为时间尚早,工厂里冷锅冷灶的,我们没什么可拍的。第一次探访该县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回北京的路上,由于心理作用,我感觉自己像是病了,四肢无力,五脏六腑都不舒服。比起其他被曝光的东西,果丹皮离我的生活更近,恍惚间,感觉吃过的无数果丹皮都“复活”成了细菌、虫子,蠕动着,嘲笑着,那么鲜活,啃食着我的躯体。
几天之后,我们又沿着盘山路赶到该县。那里所有的果丹皮厂家都是公开做生意的,拍摄厂区“外景”很容易,我们沿着县城的主干道,以进货为由,进去偷拍了几家大小工厂,拍了很多制作、包装山楂卷、果丹皮、山楂糕的画面,当地“生产”环境的粗鄙、肮脏都被收录进偷拍设备。
好几次,看见工人在院子中间的一块木板上切山楂干,手脏兮兮的,切完之后,若无其事地从上面踏过去,接着,在湿湿的鞋印上继续切,就仿佛以近乎侮辱的表演示范我——瞧,这东西就是这么做出来的。
这是小的加工厂,稍微大一点的,用小型的机器来切,但那机器所在的环境,肮脏混乱,尘土飞扬。机器切下的边角料,掉在地上,工人捡起来继续加工。